试验体

女声:“……缺血性休克……一会儿……”

男声:“……我等在门口……她醒了通知我。”

恍恍惚惚间,宁霄鸿似乎听到一男一女的对话,声音有些飘渺。

“我在哪里?”他恍惚着想睁开眼,却只看到眼前是一条弯弯曲曲,仿佛从暗黑无际的世界尽头延伸到他眼前的公路,公路边满是周身布满蛇鳞般干枯树皮的枯树,那些树张牙舞爪,在风里扭曲身姿,发出‘沙沙’的声音。

他有点害怕,却又觉得这个地方似曾相识,他好像来过,但什么时候来的,和谁来的,却怎么也想不起来,而且他越是刻意的去想,就越是头疼,疼到整个世界都仿佛跟着那些树在扭曲。

正当他头痛欲裂的时候,遥远的黑暗尽头突然亮起一片鱼肚白,惨白而强烈的光线从地平线升起,宁霄鸿睁大眼睛看着那道有些刺眼的光,心里莫名有种不祥的预感。

“轰!”那道刺眼的白光突然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向他冲来,他看清了,那是卡车的大灯!那卡车呼啸着朝他冲来,速度之快让他来不及逃,他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啊!”他惊叫着坐起身,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四周的光线开始柔和起来。

他咽了口唾沫,环顾四周,发现看到的一切都是如雪一般白茫茫的一片,看什么东西都有重影,他用力的眨了眨眼睛,慢慢感觉到自己的脖子,然后是背,剧烈的疼痛让他说不出话来,那种像蹲了很久很久以后突然站起来时,双腿的酸麻的感觉遍布全身。

他的视线模糊了好久,才清晰起来,他看到自己头顶白色的天花板,四周放着精密的仪器,嘴上套着呼吸器,每次呼吸都会产生拉风箱似得“呼啦”、“呼啦”的声音。

他想起来了,他想起自己出了车祸。

“你醒了?”一个穿着白大褂的护士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熟练的看了眼宁霄鸿吊瓶上的标签,一边在自己的夹子上记录时间,一边宁霄鸿道:“感觉头晕吗?有没有觉得恶心?看东西有没有重影?”

“我……在医院?”宁霄鸿心有余悸的呼出一口气,刚才是一个梦,他拿掉嘴上的呼吸器,挣扎着想要下床,却被护士赶忙拦住。

“你干什么?快躺好,知不知道自己昏迷多久了?三天了知道么,血虽然止住了,但给你输了血,还要观察有没有排异反应呢。”

“应该有个和我一起被送进来那个男的,他怎么样了?”宁霄鸿被护士强行按在病**,倒关心起罗博的安危,毕竟他和自己一起被撞,自己昏迷了三天,他应该伤得也不清吧。

“和你一起出车祸那个?他在十四楼骨科,不在我们科室,而且听说已经转院了,一会儿我帮你去问吧,你现在还不能下床,起码住院观察两天,最好通知家人或者朋友。”护士对他道。

“他没事?”

“应该没什么大碍。”

那辆卡车分明是冲自己来的,宁霄鸿感觉是自己连累了罗博,难道真的像罗博所说的那样,有人要置他于死地,而且还是自己最敬爱的导师王源教授?!

不行,如果真的是这样,他现在虚弱得像砧板上的肉,岂不是很危险?

所以等护士一走,宁霄鸿就自己拔了手上的针头,扶着墙往病房门口走,但他刚走到病房门口,就两腿一软,摔了一跤。

“咚”的一声,他的头重重的撞在病房门上,瞬间鼻血就哗哗往外流,疼的他龇牙咧嘴,但依旧倔强的从地上爬起来,他的眼神壮烈的像战场上负伤的战士,拼尽胸腔里最后一口气,也要重新站起来,他要尽快恢复,从医院出去,然后弄清楚事情的真相。

“嘭”又是一声脆响,就在宁霄鸿怀着视死如归的心情,艰难的用双手支撑起自己身体的时候,病房门却毫无预兆的被人一把推开,迎面拍在了他脸面上,响声那叫一个清脆。

“喔!”宁霄鸿感觉自己鼻子又遭受了一击重击,下意识的伸手捂住,酸痛到泪目。

“呀,不至于不至于,干嘛跪在地上迎接我?”推门而入的是一个长着一头金发的男人,宁霄鸿趴在地上,用眼白代替眼珠子看推门而入的那个冒失鬼,原以为是医生或者护士,一抬头才发现来的那人穿着一身黑色西装,根本不是什么医护,而且自己也压根不认识他。

因为宁霄鸿现在的体位正好匍匐在那人的脚边,便顺势从脚到头打量那个冒冒失失开门的人,发现那人长着一头金色的卷发,身躯伟岸,在仰视的效果加成下,身材有如神邸,给人一种威严不容亵渎的感觉。

“快快平身。”他作势要扶宁霄鸿起身,却被宁霄鸿拨开。宁霄鸿不知道他是谁,只道此人嘴法了得,一招揣着明白当糊涂,一招占了便宜还卖乖,双贱合璧,使得出神入化,已令他十分气愤。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弥,是王源教授的助手。”

他自顾自的走进病房,还没征得宁霄鸿的同意,就随意的打开宁霄鸿的衣柜,翻动他带血的衣服,然后检查整个房间,似乎在找有没有录音或者监听设备,最后走到病房的窗前,往外探视一番后,把窗帘拉上,转身直视从地上艰难站起身的宁霄鸿。

“你来干什么?”宁霄鸿问他。

“王教授想推出一个跨时代的产品,你知道我们社交系统上有‘拉黑’这项功能吧?”弥问他道。

“废话。”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人,你不想再见,不想再有任何交集,甚至不想想起,你希望屏蔽关于他的一切,他的朋友圈,他的电话,甚至是关于他的记忆,王教授将要推出的产品,就是一个能满足人这部分需求的东西,叫做‘记忆筛选器’,你遇到了一个人,一件事,给了你很大的伤害,可能是背叛的情人,可能是意外去世的至亲,你承受不了愤怒、仇恨或者是刻骨的思念,你感觉你的世界因他变得那么灰暗,你想忘记他,然后拿出记忆筛选器一戴,唰一下,整个世界又重回光明。你试想一下,这样的一部机器,他将拯救多少人的一生?”

弥一边说一边向宁霄鸿走去,他声情并茂地为宁霄鸿展现一幅天下大同的情景,然后对他说,王源教授需要他的帮助,需要他拿出记忆再植机核心技术,因为王源教授认定,这个机器的关键技术,就隐藏在记忆再植机的副作用里。

“他为什么不自己向我要?”宁霄鸿直视弥的眼睛,愤怒到战栗,他无法想象,如果人们的记忆可以随变更改,那这个设备会变成比枪更可怕的武器!他简直无法相信,王源教授会妄想剽窃自己父亲的技术,研究这样一款邪恶的产品!

“你是打算自己说呢?还是让我费电功夫从你脑子里去找?”弥拿出一个仪器,宁霄鸿认出那个东西是自己制作‘回忆录’的记忆提取笔,记忆提取笔能提取一部分人脑海中的记忆,把他们储存在特质的硬盘里。

但他使用这个东西是得到患者同意和认可的,用途也仅仅只是为那些身患记忆再植机副作用的人,制作特制的回忆录而已。可这东西落在居心不良的人手里,就变成了杀人不见血的刀!

“这小东西怎么用来着?”弥嘴角勾起一抹瘆人的笑意,用手摆弄着记忆提取笔,在他一番操作之下,那只笔的笔尖上探出一根手指长的银针。

宁霄鸿看着银针戒备往后退到门边,不论如何他都不能让眼前这个男人拿到记忆再植机的技术,哪怕要进行殊死的搏斗,尽管现在两膝酸软,站都站不直,但他也暗中积蓄力量,准备殊死一搏。

他微微下蹲,压低重心,扶着墙尽量让自己看上去没那么虚弱,可是这种虚张声势的伎俩,怎么能骗过弥的眼睛,弥浅浅一笑,只往前压了一步,气势上的威压就让宁霄鸿往后跌坐了下去。

“你别过来。”宁霄鸿坐在地上往后退,一直退到门边,虚弱和紧张让他苍白的脸上挂满豆大的汗珠。

“让我打开你的记忆,好好看看……”

就在弥快步走向宁霄鸿的时候,他他身后的窗帘忽然缓缓自动打开,窗外另一栋高楼顶上最显眼的电子广告牌上的图案突然变成两个巨大的红字:“准备。”

弥似乎也感觉到了身后光线的变化,警觉地回头,看到窗外电子广告牌上只显示了一个字:“跑!”

当这个字出现的时候,宁霄鸿趁弥分神之际,不顾一切转身拉开病房门,裹挟着拉风箱似的粗重喘息声,甩开酸软的双腿,跌跌撞撞,摇摇晃晃地往病房外走廊逃窜。

而在他身后,弥愕然察觉到病房里的仪器发出尖锐的警报音,警报音一秒钟便尖锐到仿佛钢针扎向弥的耳朵,让他不得不将双耳捂住,好在尖锐报警声只维持不到三秒,便随着一声爆破音戛然而止。

“碰”一声,发出尖锐警报的仪器里面传来浓重焦糊味。

“电子设备被控制了。”弥眯起眼睛,啐了一口,赶忙追出病房,看到走廊一边空空如也,另一边一个护士在惊奇地往回看,便知道宁霄鸿是往那边逃了,赶忙追了过去,但追到电梯门口的时候,看到宁霄鸿乘坐的电梯刚刚下去。

“妈的!”弥一拳捶在电梯门上,向羽伶汇报:“出了点小状况,病房里的设备可能被动了手脚,宁霄鸿做电梯跑了,他去了B2层。事发突然,打乱了计划,不好意思。我现在马上下去追他。”

“王源教授研究‘记忆筛选器’的内容,来得及给宁霄鸿灌输吗?”羽伶的声音很平静,似乎听到这个消息一点都不意外。

“已经植入了概念。”落日弥忽然站住,他绷起脊背,升腾起一莫名的危机感,电梯铝合金的门上照出他的身影,轮廓不安地扭曲,羽伶对宁霄鸿从他手里溜掉这件事一点都不奇怪?不会是她安排的吧,难道她已经知道……

“落日弥,你不用太自责,这次干预案我充分考虑到了将会面对各种破坏情况,做了很多备案预案,毕竟Fate大敌当前,我怎么敢懈怠呢?”羽伶对他道。

“那样就太好了。”落日弥干笑了一声,挂断电话后肩膀松懈下来,看来她只是惊弓之鸟罢了,也是,她现在身边没了周导,就像老虎没了牙齿,鹰没了眼睛,不过是色厉内荏,徒有其表罢了。

“哼,笼中小鸟,不值一提。”

他走到楼梯间,拿出另外一个电话,命令道:“绣春,飞鱼,你们跟踪好我新发你们的跟踪器定位,那个跟踪器现在在宁霄鸿身上,现在应该在医院B2楼,等他和接头人碰头,你们就干掉他们,事情干的漂亮点。”

“呵呵呵,明白了。”电话那头传来一个阴恻恻的声音,正是那个开皮卡的光头,他放下电话朝身边的瘦子诡笑了一下,道:“飞鱼,又有任务了。”

飞鱼脸色阴晴不定了好一会儿,对他道:“还是宁霄鸿吗?”

“嗯。”

“我有点不安。”

“怎么了?跟娘们似的。”

飞鱼叹了口气:“我十九岁当雇佣兵,被派驻海外18年,足迹遍布78个国家,你知道我以前是干什么的,我的工作见不得光,白天是我的敌人,夜晚也不会庇护我,危险对我来说如家常便饭,所以这些年我的身体已经形成一种本能,预知危险的本能。”

“你现在预感到危险了?”

“前所未有的恐怖感觉,人如倒悬一般,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莫桑比克被两个狙击手锁定的时候,但远没有这次那么强烈!”

绣春看着他,突然笑了出来,露出一排漆黑的牙齿,说:“那就太好了,终于可以死了。”然后挂上档,狼吼一声猛踩油门。

“你真是个疯子,嘿嘿嘿,不过我喜欢!”

宁霄鸿到B2楼后,跌跌撞撞往地下停车场的通道跑,跑到路中间发现一辆特斯拉极速向他驶来,灯光照得他一双眼睛几乎暴盲,他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几乎等待着它撞到自己。

但就在那辆车离自己还有三四米距离的时候,突然一个漂移刹车,停在了他的面前。

宁霄鸿死死的闭着眼睛,紧张地调动着全身的肌肉,等着那辆车撞上自己,但睁开眼后却发现这辆车横停在自己面前,然后副驾驶的车门解锁,自动打开,似乎在邀请自己上车。宁霄鸿往车里看去,发现车里一个人都没有,显然刚才是被人遥控操作着开到自己面前的。

“宁先生,请您上车。”那辆车发出邀请的电子音。

“你是谁?”宁霄鸿并不信任那辆车,但当他听到噩梦一般的马达声从身后响起,回头看到那辆贴着狼头拉花的皮卡直直冲他开来,他心头燃起熊熊四个大字:“置之死地而后生!”

然后他决然跳进那辆无人驾驶的特斯拉里,特斯拉后轮于地面剧烈摩擦,然后像子弹一样弹射起步,极速往地下出口开出去,而后面那辆皮卡也开启了涡轮增压模式,12缸引擎爆发出整耳欲聋的咆哮,头猛的一台,直追特斯拉。

宁霄鸿发现自己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而主驾驶空无一人,他觉得不放心,心道自己的命运应该掌控在自己手里,所谓我命由我不由人,便蠢蠢欲动想往主驾驶挪,但刚把一只脚跨过扶手箱,车辆就极速转弯,离心力把他整张脸都拍在了挡风玻璃上。

更可怕的是这时候车子正好开到地下车库出口,门禁杆前正好有一辆车在扫码付费,而他**的特斯拉进入毫不减速的对着那辆车的尾部撞去,那速度简直一往无前,把宁霄鸿贴在挡风玻璃后面那张脸吓到扭曲成二维码。

“撞撞撞……啊!”眼看就要撞上,宁霄鸿死死闭上眼,就在车子快要撞到那辆车尾部的时候,特斯拉几乎贴着那辆车的后保险杠换到了隔壁入口的车道,而那个车道的门禁杆竟然在没有来车的情况下升起了,等他们车子开过以后,又降下来。

而后面那辆皮卡就没那么好的运气,迎面撞到那根刚降下来的门禁杆,门禁杆被皮卡撞飞,没有对它的速度造成一丝阻碍。

从地下车库出来以后,宁霄鸿再也不敢往主驾驶室移,他开始了解有的时候命运这种东西还是掌握在专业的手里更多一线生机,他退回到副驾驶座位上,把安全带系好,然后看着自己的车在城市街道里风驰电掣,做着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祈祷。

不知是不是他的祈祷应验了,他不可思议的发现自己过的每一个岔口,都是绿灯,而等他的车一过,又变成红灯,连黄灯都没了,所以他的车行得像绅士一样优雅从容,而身后跟着的那辆皮卡则像野蛮冲撞的相扑选手,但尽管他们的车磕磕绊绊,却也一直阴魂不散。

步宴晨从未见过能这样优雅地操纵电脑的人,祁笑添穿着白色的衬衫,笔直地坐在步宴晨工作室的电脑前,同时操纵三个键盘,他修长的手指富有节奏的,波浪一般起伏,一行行代码随着他指尖的律动,出现在三块大屏幕上,他一边操纵着宁霄鸿的汽车,一边入侵交通控制系统,控制红绿灯。

好几次步宴晨都被他的极限操作吓得不轻,但一瞬间又让宁霄鸿转危为安,他脸上的神情是那么从容淡然,各种纷繁复杂的操作信手拈来,六边形挑高落地窗幕透进来的五彩阳光洒在他的脸上,熠熠生辉,他旁若无人地敲击着键盘,仿佛在弹奏一曲销魂乐章。

步宴晨在一旁虽然担心宁霄鸿的安慰,但又不敢打扰他,她从屏幕上能看到宁霄鸿车辆的轨迹,也能通过车上装的摄像设备看到车辆外的情景,她觉得以这样的速度控制车辆,应对随时出现的突发状况已经突破她的极限,更别提还要在控制车辆的同时,还要入侵交通控制系统,精确计算,控制沿途每一个红绿灯的时长,不引起大规模交通混乱,这样的能力对步宴晨而言简直就是神的领域。

“之前追踪罗博,造成他撞车的,应该就是这两个人吧。”祁笑添把一张道路监视设备拍下的皮卡高清照片投到大屏上,让步宴晨确认,步宴晨比对罗博对这两个可疑人员的人物画像,光头刺青男子和那辆皮卡的特征,确认就是这辆车和这两个人。

“就是他们。”步宴晨表示肯定,然后说:“把他们甩掉就好,我会派其他人跟进,我要找出幕后指使他们的人是谁。”

“甩掉?”祁笑添嘴角微微上扬,眼神里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戏谑,操纵着宁霄鸿的车逆行躲到一辆集装箱货车的侧面,正好卡住皮卡视角盲区,等皮卡紧咬着他的车尾追过来的时候,却发现宁霄鸿的车减速阻挡他们的去路,而在宁霄鸿的车前,一辆大型水泥搅拌车正飞速迎面驶来。

由于跟得太近,这辆迎面驶来的水泥搅拌车正好被祁笑添的特斯拉车身完美挡住,等到祁笑添的车加速超过集装箱货车的时候,跟在后面的皮卡才发现那辆搅拌车,但这时已经来不及避让了。

“哄”一声巨响,皮卡直切水泥搅拌车的前轮,水泥搅拌车前轴瞬间断裂,一侧前轮卡死,整辆车侧翻了过来,而皮卡在撞击的一瞬间就被弹了开去,不知道他是怎么操作的,车子猛烈的甩尾,却没翻车,但惯性实在太大,车子打了两转之后,屁股重重的撞在隔离带上,最终还是翻到了对向车道上。

那辆皮卡面目全非的翻在地上,车上的零件,甚至轮胎散落一地,而且还在漏油。步宴晨惊呆了,从祁笑添提供给她的画面视角来看,祁笑添只是冒了一个险去摆脱那辆皮卡的追踪,只是那辆皮卡跟得太紧,咎由自取罢了。

但她依旧震惊地捂住嘴巴,她没想到他们会出那么大的事故。

祁笑添把监控画面放大,发现卡车里面那个光头司机已经惨烈死去,但那个瘦子却没死,不仅没死,还从碎裂的前挡风玻璃处爬出来,他断了一只手,那只手鲜血淋漓,白骨森然。

瘦子惊恐地看着自己那只断手,发出嘶哑的惨叫,不知道现在的他有没有后悔没听从自己的预感,步宴晨看到他的手变成这个样子,不忍地撇过头,而祁笑添则眯起眼睛,手指悄悄在键盘上按了一串指令。

“叫救护车,帮帮我。”那瘦子跪倒在车旁,祈求边上围观的人帮助,这时路边已经围了好些车,一两个路过的好心司机帮助阻断交通,并打电话报警,但没人敢靠近这辆车,因为情况太过惨烈,驾驶室里全是玻璃渣和泄气的安全气囊,油箱都破了,随时可能爆炸。

“呜呜呜。”

一辆警车停在离事故不远处,刘司空警官从警车上下来,指挥人群往后退:“所有人都退后,移动设备一律不准用!”

“警察来了快救人。”围观的人催促道。

“你们走远点,人我来救。”刘司空正好下班路过事发路段,本着警察的职责,救人的事责无旁贷。

跪在地上的瘦子看到一个警察朝他走来,忽然疯癫似得哭笑了起来,他在庆幸自己命不该绝,然而下一秒他的笑容就凝固了,因为他清楚的听到那辆翻倒熄火的卡车,收音机里居然传出转台时那种嘈杂的声音。

‘吱吱……咝咝……呲呲’好像被人控制着变换着收音机的频道,但这是不可能的,为了预防起火,车辆剧烈撞击以后,所有电子设备都会断电,要不然的话,电子设备断裂的导线可能会……

“怎么会……”瘦子眼神呆滞地看向驾驶室,里面断掉的电线正迸发出蓝白色的电火花,那像萤火虫那样不起眼的光亮,轰燃起地狱的门户!

“哄!”

巨大的火球把瘦子无情吞噬,热浪裹挟汽车玻璃碎片把上前救人的刘司空掀翻在地,一柄刀刃状的玻璃碎片刺穿了刘司空的眼眸,也仿佛隔着屏幕刺进了步宴晨的心脏。

她怔怔地看着屏幕上明亮的火焰,即使画面被祁笑添马上切换掉,她依然如遭重击,颓然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胸膛剧烈起伏,汽车爆炸的画面在她脑海里盘旋,让她几欲呕吐。

“他们……他们死了?!还有那个警察……”步宴晨用颤抖地声线问道。

“警察应该不会有大碍。”祁笑添回答步宴晨,他的声音依旧如古井般没有半点波澜,仿佛刚才死的只是两只会说话走路的一般鸟兽,他的话语里没有半分自责,没有一丝怜悯,不存半分悲天悯人之心。

步宴晨难以置信地看着祁笑添,她看着他平静如斯的脸,顿觉如鲠在喉,说不出一句话,只心怀悲戚的望着他。

“这不是我们造成的,是那辆皮卡追得紧,自己撞上水泥搅拌车的,你刚才都看到了。”祁笑添站起身,他的眼睛里终于是显现出一丝悲悯,但这悲悯是那么的高高在上,仿佛是天神感叹蝼蚁的命运无常。

这一瞬间,步宴晨看着祁笑添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沈沐,不,他比沈沐更无情,要不是她全程看着整件悲剧的发生,她甚至会怀疑祁笑添是故意的,故意置那两个人于死地。

他真的只是个人畜无害的,爱听故事的小男孩?还是个毫无同理心,心狠手辣的超级黑客?

祁笑添似乎看出了步宴晨对他的猜测,对她说:“如果我告诉你,我现在很自责、慌乱你会信吗?”

“你现在可不像你说的那个样子。”

祁笑添摇了摇头,坐在步宴晨身边,问他:“你从未见过像我这般绝对理性的人,你怎么知道我这样的人,慌乱时是什么样子?”

“绝对理性?这世上没有绝对理性的人,你也不例外。”

“我是个例外。”祁笑添苦笑了一下,问步宴晨:“我能留在你身边继续做干预师吗?还是回到我的地方?”

“我觉得你暂时应该回到那个地方。”步宴晨对祁笑添失望透顶,对自己也同样失望,她觉得不论是祁笑添的缘故还是自己的策划没做好,总之出了人命,这个案子就演砸了。

“可以。”祁笑添站起身,缓缓往工作室外走去,他的背影很孤傲,但又说不出的萧然。

“祁笑添究竟是什么人?”

他走后,步宴晨终究还是忍不住打电话质问魏锋,她威胁他,如果魏锋不对她说实话,就把祁笑添的讯息在网上公开,让那些明里暗里想要抓他的人,齐聚魔都,到时候大罗金仙也保不住他。

“他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了?”魏锋很奇怪祁笑添做了什么,让步宴晨突然用这种口气和他说话。

“你就说不说吧。”

“我可以告诉你,但你知道了对你没好处。”

“快说!”

“我告诉过你吧,他是个基因改造人。”

“是。”

“他是个实验室里的试验体。”

“什么?”

“他无父无母,生下来就供人研究,16岁之前都没有走出过实验室一步,他的房间里只有一部无法与外界联通的超算电脑,创造他的人,通过他这个样本,研究经过基因改造开发出大脑潜能的人,能不能在抽象领域赢过超算。”魏锋的话像一阵寒风透过电话传递到步宴晨的耳畔。

“真的?”步宴晨很难想象,看上去天真无邪的祁笑添,竟然是一个试验体,一个无父无母,活到16岁都只能和超算交流的试验体。

怪不得他说自己是一个绝对理性的人,如果真是这样的话,也难怪他看到活人的生命在眼前消散也会表现得那么波澜不惊。

“16岁以后呢?他现在应该有20岁吧,这四年……”

“16岁那年,他从实验室逃跑了,他给和他朝夕相处的超算编写了人工智能程序,并让这个人工智能程序,打开了所有实验室的通道,绕开所有安保人员,离开了试验基地,然后独自一人,来到了这个人世间,那时的他就像一张白纸,很容易被人利用。你看到他被通缉的罪名了吧,没错,那些都是真的,但他都是被利用的。直到欧洲最大暗网公司寡头,为了更好控制他,请我们帮忙对他进行干预,他才遇到了杰西卡和我,杰西卡了解了他的身世后,非常同情他,她做了一个违反公司规定的决定,帮他脱离暗网的和黑客组织的魔掌。而她却因此牺牲了。”魏锋说到这里,声音渐弱。

“原来是这样。”步宴晨叹了一口气,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错怪祁笑添了。

步宴晨从监控画面里,重新调取皮卡事故的画面,但最重要的画面被边上的集装箱车挡住了,虽然她无法判断祁笑添有没有故意减速,但不可否认的是造成事故主要原因还是皮卡上的两个人自己居心不良,与人无尤。

而且是步宴晨下令要祁笑添想办法甩掉那辆皮卡的,祁笑添只是用他的方式执行了她的命令而已,错的真的是他吗?

显然不是啊。

“我是谁?!”

此时此刻,南山疗养院有一位形象、气质绝佳的妇人弓着身子坐在床沿上,面对着封着铁栏杆的窗外,看着树上两只喜鹊哺育着巢里的幼鸟,又转头看向碎裂的镜子里的自己,发出直击灵魂的疑问。

她因忘了自己是谁而惶惶不安,但隐约感觉还有一样事情比她名字更重要。她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窗外树上哺育幼鸟的喜鹊,那个画面一直莫名的吸引着她,似乎这个其乐融融的场景蕴含着关于那件事的线索。

她再一次神情恍惚地收回目光,突然原本空****的房间角落多了一张木制的婴儿床,她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扶着墙走到那张婴儿床前,伸出细微颤抖着的手轻轻的抚摸着布满记忆裂痕的床栏杆,在手触碰到床的一刹那,她忽然看到她手触碰的地方化为焦炭。

她的手仿佛捏住了烧红的烙铁,迅速收了回来。

“呮呀~呮呀~”一阵木头摩擦的声音从摇床传来,那声音沿着她的脑壳爬进她耳朵里,让她整个背脊汗毛倒竖,她看到摇床在动,缓缓绕到摇床的另一面,看到一个三、四岁的小孩,轻轻的推着一个那个摇篮,嘴里发出令人心里发慌的笑声。

那小孩的笑声好邪魅,他的双眼像两个硕大的黑洞,一切希望和光华都在黑洞中泯灭,他转头用黑洞洞的大眼睛盯着这个妇人,然后叫了一声:“妈妈。”

“诶。”那妇人似乎想起来,这是她的孩子。

“救我!”那孩子向她跑过来,却在中途浑身着火,被一团大火烧成粉霁!

“啊——孩子!我的孩子!”她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灰飞烟灭,面目狰狞的尖叫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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