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六

第二天,乔春野便接到秦玲的电话,让她迅速赶往珊珊家。

她翻出压箱底的白大褂和医用手套,匆匆出门打车,前往陌生的小区,秦玲早在楼下等候,带着她上楼,猫主人是一对中年夫妇,没有孩子。听到门铃声,男主人立刻前来迎接:“乔医生,你总算来了!”

乔冰珊顾不得寒暄,换上拖鞋,便去查看病患的状况。珊珊侧卧在纸箱里,因为怀孕的缘故,毛色不如以前鲜亮,肚子鼓鼓囊囊,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纸箱放在干净的桌面上,底部垫了厚厚一层亲肤面巾,旁边放着几卷医用纱布——和她吩咐的一模一样,毫无差错,看得出珊珊的两位主人都很有责任心。

想到这里,她对黑心猫舍的厌恶便又深了一层——若不是他们拿生命当儿戏,眼前的猫咪也不必忍受这般痛苦。

女主人站在纸箱旁边,脸上写着担忧:“珊珊今天一大早就不吃东西,连平时最喜欢的罐头都置之不理,爪子到处乱挠,差点把自己挠伤,它平时不是这个样子的。”

“产前猫会焦躁,是正常的现象,不过一直没进食的话,生产途中可能出现体力不足的现象。家里有营养膏之类的东西么?”

“有,我这就拿过来。”

“好。”

乔冰珊一边发号施令,一边从药箱里拿出剪刀和止血钳,最后带上医用手套,把手套口一直撸到小臂附近,袖口用皮筋勒紧。

女主人取来营养膏,目光始终盯着纸盒:“医生,珊珊情况怎么样呀,算好还是不好?”

“目前还算正常。”乔冰珊说,其实她心里也没底。一般情况下,猫科动物有自行分娩的能力,不需要人类干预,但珊珊有遗传疾病,身体素质差,又做过手术,更容易遭遇难产。

更糟糕的是,眼前的工作环境令她倍感陌生。这里的条件比医院简陋得多,而她也有几个月没干过本行,手法难免生疏。尽管助产并不困难,可她习惯持刀的右手还是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深深吸气,呼气,企图平复胸中的焦躁,但收效甚微。正在这时,她听到自己带来的背包里传出手机震动声——有新消息。

她望着佩戴整齐的手套,眉头皱成一团,秦玲见状,高声说:“我帮你看看,”说着从她的背包里摸出手机,“是春野发来的。”

“春野?”乔冰珊不禁怔住,“她说什么?”

“说‘马上就轮到我了’”秦玲照着屏幕念,“这是什么意思呀?”

“哦,今天是春野参加决赛的日子。”

“决赛?什么决赛?”

“就是那个……全国中学生论文比赛。”乔冰珊说得很没底气。

“乖乖,全国比赛,”秦玲大声感慨,“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问……”

“你这姑娘啊,榆木脑袋,快发消息鼓励鼓励她呀。算了,看你也腾不开手,我帮你发吧。”

“啊——”

秦玲的动作飞快,没等她开口,便把消息发了出去。她站在原地眨眨眼,几秒钟过后,手机又响起来,秦玲说:“哎呀,春野回信了,说谢谢你呢。”

乔冰珊又是一怔,眼前仿佛浮现出年轻的女孩站在讲台上,板着脸、咬着牙,拼命给自己加油鼓劲儿的模样。

与此同时,纸盒里的小猫也仰起脑袋,用水晶球似的大眼睛望着她,半晌过后,主动偏过头,靠近她,用脸蹭她的手掌。

一面是来自遥远城市的联络,一面是来自掌心的熟悉温度,不知怎地,她的心跳渐渐平复,力量重新涌进四肢。她深吸一口气,在简陋的“产台”前半蹲,用手掌按摩小猫的腹部。

男女主人和秦玲纷纷注视着她的举动,谁也不敢出声打扰。

时间在静默中流淌得分外缓慢,不知过了多久,珊珊终于有了变化,开始用力伸展后腿,与此同时,一团黑乎乎的小东西从母猫的身体中钻出来,裹在泡泡似的薄膜里。

是胎衣,必须快点撕破,否则小猫有窒息的风险——乔冰珊把小家伙捧在手掌心,用消过毒的止血钳轻轻撕开表面的薄膜,小猫似乎微微动了动鼻尖,但始终没有出声。

“它还活着吗?怎么不叫啊?”女主人尖声发问,同时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团小东西。

“别碰!”乔冰珊厉声警告,“你没戴手套,万一小猫沾上人类的味道,大猫就不认它了。”

“哦……”女主人缩了回去,仍是一脸担忧,“医生,它还能活么?”

“还有希望。”乔冰珊简短答了一句,而后把双手捧到嘴边,不住地吹气。

女主人问:“这是在干什么。”

秦玲回答:“刺激它自主呼吸,让它要靠自己的力量哭出来。”

“哦。”

把脑袋凑得很近,带着羊水,模样有些吓人,但并不在意,只是专心轻吹。一边像摇篮似的左右甩动,不知过了多久,小猫终于踢了踢腿,终于发出细微但尖锐的啼哭。

“太好了!它活过来了!”女主人快哭出来。

算是度过了危险期。她只觉得手腕酸痛,喉咙也干渴难耐。尽管三月的天气还很凉爽,但她仍旧出了满头汗,汗水顺着脸颊滑到脖颈,把衣领都沾湿了。

她把小猫轻放在母猫身边,母猫停顿了片刻,用鼻尖嗅了嗅,然后伸出舌头,开始舔舐自己的幼崽。

度过最危险的开端,接下来就顺利多了,珊珊一共产下五只小猫,每一只都幸运度过危险期,成功存活下来。

巴掌大的小猫在母亲身边趴作一排,活像五只小玩具。

乔春野顾不得形象,一屁股跌坐在地,用手背抹去额头的汗。

女主人忍不住掏出手帕擦眼泪,男主人也很激动,又是端茶又是倒水,连连道谢:“乔医生辛苦了!”

乔冰珊捧着热茶杯,啜饮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淌遍肺腑,使她久违地感到一阵畅快,把手放在珊珊头顶摸了摸,小声说:“你也辛苦了。”

母猫也累得精疲力尽,拥着幼崽陷入安眠。

秦玲也放松下来,喝着茶顺口问道:“对了,春野的比赛怎么样?”

乔冰珊眨眨眼,距离春野上次发信,已经过去两个小时,答辩恐怕早就结束了。

秦玲见她不动,催促道:“你快发信息问问。”

“可万一结果不好……”

“那你就安慰她几句嘛。”

乔冰珊面露迟疑,她最不擅长安慰人,若是换做平日,肯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但今天似乎与平日有所不同,冥冥之中有一根线,把她和春野的命运系在一处。她想,既然自己成功了,或许对方也能得到同样的结果。

于是她输入几个字:“比赛怎么样?”

点击发送后,没过多久便收到回复:“十一名,没入围。”

她把结果告诉秦玲,后者说:“那可是全国比赛呀,十一名已经很不错了。”

她想了想,索性把秦玲的原话发给春野,对方没有直接回应,但发给她一张照片。

照片里林林总总共有三十多人,看起来像是参赛选手的合影留念,春野站在靠边的位置,手里没有奖杯奖状,但脸上却挂着笑容,不是故作坚强的笑,而是放松又满足的笑——她很少在侄女脸上看到如此坦率的表情。

不知怎地,她也跟着松了口气。

天色已晚,她和秦玲与珊珊辞别,男女主人一直送到小区门口,还塞给她一堆水果。待到两人离开,秦玲转头问她:“小乔啊,下次有生意再介绍给你吧。”

乔冰珊挑起眉毛:“还有新的生意?”

“当然有,只要你愿意,有的是机会给你大展身手。”

“我以为珊珊的情况特殊,才需要我上门服务。”

“情况特殊的可不止这一家。远的不说,就说我们小区,养猫养狗的人都很发愁给宠物看病的。我经常跟他们闲聊,知道他们的难处。有的上班忙,抽不出时间,有的家里小主和珊珊一样,死活不爱去医院。你要是愿意帮忙,他们肯定求之不得。”

“……但这样不是抢医院的生意么,会不会不太合适。”乔冰珊面露犹豫。

“有什么不合适的,救死扶伤又不分地点,你我都是被医院辞退的人,只要问心无愧,不用顾虑他们。”

乔冰珊沉默良久,终于点头说:“那我就试试吧。”

“好,”秦玲扬起嘴角,露出笑容,“等我联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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