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病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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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一的早上在下暴雨, 这种天气上学是最恼火的。风吹雨斜,就算撑的伞再大,也避免不了变得狼狈。

周念收伞, 走进教学楼里, 腿上的浅色牛仔裤被溅满深色雨点。

四周全是同学们对这暴雨怨声载道的声音, 周念朝楼梯走去,教学楼的水泥楼梯上全是水渍, 凌乱的脚印,一把又一把朝下滴着水的雨伞。

上楼的学生不少,有人手里拎着早餐,各种食物的香气在水汽里飘散。

周念闻得阵阵反胃。

旁边的交谈声里传来熟悉的名字。

鹤遂。

他一直都处在话题的风暴眼中,不管男生和女生,都在热烈地讨论他。

周念默默听着, 听那些人谈到鹤遂时的关键词:夜晚,小巷, 刀伤, 疯狗。

还有对他褒贬不一的评价, 男女生各执一词。

男生们说:

“他真的是条疯狗。”

“不是疯狗能给人半张脸都咬下来?”

“说真的,我蛮佩服他,打架是真的狠, 次次打架都不要命,还能活到现在。”

“他不狠早被人打死了。”

……

女生们说:

“也不知道鹤遂的脸有没有受伤, 那脸要是毁了是可惜。”

“我也觉得。”

“夸句神仙颜不为过吧, 好希望他能回来上学, 天天能看见。”

“哈哈也只能看看了, 招惹不起。”

……

周念从杂踏的人声里蹚过,仿若未闻, 表情平静至极。

从后门进教室里,周念把伞挂在后墙的塑料粘钉上,朝座位走去。

座位上,莫奈已经到了。她和莫奈只有晚自习放学才一起走,早上并不同行,因为她吃早餐的时间太久,总不好让莫奈一直等她。

“早。”周念温声打招呼。

莫奈正在翻卷子,转头看见周念,立马把椅子往里挪,给周念让出空隙:“早啊周念。”

周念侧身,走进座位里。

教室里吵吵嚷嚷,同学们兴致高涨地讨论着鹤遂被捅伤的那件事。

莫奈凑过来:“周念,你听说没?那个捅伤鹤遂的人被警察抓了。”

周念取下肩上的帆布包,转身挂在椅背,语气平平地应:“是吗。”

“据说是警察去市里抓的人,在医院抓到的。”莫奈接着说。

“嗯。”周念想着肖护那张长着鱼泡眼的脸,心里骂了句活该。

……

听见两人谈话,韩青转过身,把手放到周念的课桌上面,对莫奈说:“你没发现,人家周念同学压根就不想搭理你嘛?你咋还厚脸皮地叭叭个没完啊,莫奈,你是不是在舔周念啊。”

莫奈被好一番阴阳,当即掉脸,却因性格内向不知道怎么回驳。

周念从桌肚里抽出早读要用的语文书,一边翻页,一边温吞地说:“莫奈,有空再到家里吃饭。”

——再。

相当于周念在挑明告诉韩青,莫奈是到她家里吃过饭的,以此说明两人关系是不错的。

不是在直接反驳韩青,却比直接反驳的威力还要大。

韩青脸上讥嘲的笑瞬间消失,表情变得有点尴尬。

莫奈用略带得意的眼神瞪了韩青一眼。

“麻烦你。”周念盯着韩青放在桌上的手,“把你的手收回去。”

顺势把语文书朝上一推,怼在韩青的手掌上。

韩青悻悻地收手,把身子转回去。

这天晚上,晚自习放学。

下了整天的暴雨终于开始收势,转为淅淅沥沥的中雨。

在回家的路上,莫奈突然说:“周念,有个问题我想了一天,还是想问问你。”

周念转过脸:“什么。”

“上次韩青阴阳怪气地嘲讽你,但是你没搭理她。”莫奈顿了下,“但是这次她阴阳的是我,不是你,你怎么怼她了。”

周念看着莫奈:“你不是说,我们是朋友吗。”

莫奈一怔。

周念觉得自己被韩青阴阳,她可以忍受,也本就对此习以为常,但是她不能忍受韩青对莫奈冷嘲热讽,她是真心拿莫奈当朋友,所以有些气自己可以受,不能让朋友受。

在她的认知里,友谊是纯粹美好的。在朋友需要自己的时候,她不能当一个缩头乌龟。

莫奈眼里流露出感动:“周念,你真好。”

周念浅浅一笑,然后说:“只是我想不通,韩青为什么突然对你这么有敌意,难道是因为你没有去她的生日聚会?”

“也许吧,我也不在意。”莫奈耸耸肩。

“喔……我知道了。”周念突然反应过来,“你没去她生日会只是一小部分原因,最主要的还是她看见你和我走得近。”

从莫奈的表情可以判断出,她也是知道原因的,只是怕周念不开心,所以才没说。

周念感到内疚,脚步都慢下来,轻声说:“是我的原因。”

察觉到周念的情绪变化,莫奈赶紧说:“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和你没有关系。周念,能和你成为朋友真的很开心。”

“……”

这次,轮到周念说:“莫奈,你真好。”

莫奈腼腆一笑:“我们是朋友嘛。”

-

又是一周称体重的日子。

周三。

周念有预感这周的体重还是会不达标,五点不到就醒了,醒来后再也睡不着,一直惴惴不安到冉银来敲门。

冉银带着体重秤走进来,照常道:“七斤,去上厕所,上完出来称体重。”

下床时,周念感到一阵晕眩,她低弱地应:“好。”

进到洗手间后,周念停在盥洗台面前,并没有上厕所,连小便都没有。

她不能浪费掉任何一点重量。

磨蹭五分钟后,周念拧开水龙头,合拢手掌接水。等掬满一捧水后,周念弯腰低脸,把手心里的自来水喝完。

灌了一捧又一捧的水后,周念心里的侥幸多了起来。

希望能顺利过关。

回到卧室里,周念脱掉睡裙,怀着一颗忐忑无比的心,赤着脚站到体重秤上面。

体重秤上的显示区域亮起。

两双眼睛同时死死盯着跳动的白色数字。

一人担忧,一人审判。

——82.30J

数字虚闪几下后,定在82.3,周念因此暗松一大口气。

这是一个达到冉银标准的数字。

周念心中在庆幸,这周需要吃的东西会比上周少,即便少不了多少,对她来说也已经很好。

“上周的饮食调整果然有用。”冉银语气里带着点沾沾自喜。

周念没吭声,默默回到床边,背过身开穿衣服。暴露在空气里后背,瘦骨嶙峋,所有的骨头都能被清晰看见,颈骨,肩胛骨,脊骨,一根又一根的肋骨。

冉银不看周念的那些骨头,也不看周念没有血色的脸,她只是颇为满意地拿起体重秤,骄傲得像在拿一件胜利品,然后离开了。

-

那个掉漆斑驳的灰色老年机,很少被周念拿出来,只有在接打电话的时候会用一下。

然而这周不一样,周念总把老年机拿出来。

每次拿出老年机的时候,周念总会不由自主想到鹤遂被震惊的表情,然后抿唇忍笑。

震惊的表情很难出现在他脸上,她觉得特别有意思。

当周念第十三次拿出老年机的时候,刚好是周三的晚上,她和莫奈在莫奈家门口分开后,就把老年机拿了出来。

离家还有百米距离,周念的脚步慢下来。

寂静夜晚的巷弄里,老年机的威力巨大,偏偏周念的这个老年机还没有静音模式。

周念用手掌用力捂紧外放喇叭,然后解锁屏幕。

“右键解锁!”

夸张的女音已经尽可能被降低。

就算这样,老年机的声音还是很大。周念生怕吵到邻里,把喇叭捂得更紧,掌心传来强烈的抵痛感。

周念摁键盘,把屏幕调到电话簿的页面。

鹤遂的名字映入眼帘。

想问问他伤势恢复得如何。

又怕他觉得她烦。

而且他不一定会接她的电话吧?

纠结了好一会儿,周念才拨通了他的电话。很快,听筒里传来运营商的默认铃声。

周念松开掌心,把老人机贴到耳边,微微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地等待着。

一种紧张的情绪挟裹住她。

他会接吗。

会吗?

会的……吧?

铃声还在继续响。

就在铃声快要响满一分钟的时候,周念刚准备切断连线,电话突然接通了。

周念呼吸一凛,彻底停下脚步不再往前走。

“……”那边没人说话。

周念也一时忘记开口。

今夜无雨,月光清极,周念抬眼看见清冷的月亮,然后听见鹤遂微凉的嗓音传来:“……周念?”

周念醒过神来,促狭地开口:“是,是我。”

声音里有着藏不住的慌乱。

沉默片刻,鹤遂的声音重新在听筒里响起,一如既往的没什么温度:“有什么事?”

周念哽了一下,说:“也没什么事。”

鹤遂:“……”

两秒后,他说:“没事我挂了。”

周念忙说:“诶等等——”她吸一口冷凉的空气,“想问问你,你的伤好点了吗。”

鹤遂淡淡嗯一声。

再次冷场。

周念握着老年机的手指在收紧,她怕鹤遂下一秒就会挂掉电话,索性豁出去,小心翼翼地开口:“鹤遂,这周末我能来看你吗。”

“……”

听到这一句时,鹤遂正在喝水,吞咽的动作停顿住。他把水杯从唇边拿开,也不急着说话,但是表情深沉,黑眸里情绪难辨。

周念软糯的声音再次传来:“不行吗?我就想来看看你恢复得怎么样,这几天都挺担心你的,只是我不敢打给你。”

听得出来,她这通电话是下了莫大勇气。

鹤遂把水杯放到床边的柜子上,转脸看向窗外皎洁的月亮,月亮因此被他装进眼里,开口时嗓音被染上清冷:“你只说周末,又不说周六还是周天,岂不是让我白白等你?”

周念怔住,这一刹那,她的思绪仿佛卡住了。

片刻后,周念恢复思绪,语气轻快地说:“那就周六吧,周六正好。”

“嗯。”鹤遂扯了扯唇,也不晓得她所谓的正好,是好在哪里。

周念觉得整个人都变得轻松,她重新抬脚往前走:“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我们周六见。”

鹤遂嗯一声:“挂了。”

“好。”

那晚,谁都没搞清,周六到底好在哪里,包括说这话的周念。

可能月光知道。

因为约定在周六见面,周六才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所以不早不晚,周六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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