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权醒了，两只眼睛茫然的看着营帐的顶端。

程咬金进来的时候，刘三已经在服*侍秦权了，这让程咬金微微的有点不舒服，他知道，秦权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在他的麾下，发生了这么严重的事，他也不舒服，但更多的，还是希望由自己开口告诉秦权……

就好比现在，秦权呆愣愣的坐在**，两眼空洞无神，这让程咬金有种手足无措的感觉……

“你先出去。”程咬金赶走了刘三，斟酌着开口道，“大侄子啊，我……”

“别别别！您可别叫我大侄子。”秦权惨笑着连连摆手，“你这句大侄子太金贵，我担待不起。”

他指了指自己，“我自认为我不算是一个小气的人，你第一天见我的时候，吃了我盘的狮子头，那一对核桃，是我赚的第一桶金，开了几千个核桃才选出来的两个，你全都吃了，我一句话都没说吧！

到后面，沙发，棉被，火炕，桌椅板凳，有秦大叔的一份，就有你的一份，我也从来都没有少过你的吧？”

“可是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说着，秦权坐正了身子，眼皮颤抖的问道，“我就纳了闷了这陌刀营五百个人，五百条活生生的性命，当真就不值得让你多看那么一眼吗？他们的命真的就贱到了这种地步？用命去给你们建立功勋，都不值得你们稍微上点心吗？这大唐的上位者就这么好当吗？”

“秦权！”听到最后一句话，程咬金呵斥道，“你知不知道你这句话侮辱了多少大唐的将领？”

他大声道，“是！我知道，这一次是我疏忽，是我的问题，没有看清楚崔凌那个天杀的狼子野心，但是我心里就舒服吗？

你骂我，打我一顿我眉头都不带皱的，但是我要告诉你！战争还没有结束！你要做的，是打起精神为他们报仇！而不是在这里娘们唧唧的跟我扯这些！”

说着他叹了口气，“秦权啊，老话说得好，慈不掌兵，我也后悔，我也心痛，我也恨不得把崔凌提起来杀个痛快，但是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接下来的战事啊！”

秦权嗤的一声笑了。

他摇了摇头。

“你带着薛仁贵来我们陌刀营，你让我给你出主意，我记得我说过，出主意不要带上我，但是你跟我说，陌刀营是最合适的，因为我们在，才能让伤亡降低到最小，你还说只有我们才有可能撑到援兵的到来，那个时候，我是怎么跟你说的？”秦权问道。

“你说……”程咬金的喉咙有些干涩，好半天才开口道，“你说你只要他们平平安安的，你说你要把他们怎么带过来的，就要怎么带回去……”

听到这里，秦权指着程咬金吼了起来！

“是你们！是你和薛仁贵！你们让底下的那些弟兄联合起来请求我！还跟扯什么我不在乎功绩，但是他们在乎！可是现在呢？功绩是有了，五百人啊！挡住了五千高句丽的死士！杀到他们最后都只剩下几百个！但是他们回来几个？这个功绩有用吗？”

“你别这么说，这些功绩哪怕就是算在他们家人的身上，也比什么都没有好。”

程咬金嗫嗫嚅嚅的。

秦权只是指着营帐的大门，怒吼道，“滚！你给我滚！”

程咬金不走。

秦权反倒想到了一些人一些事。

他想起最后那两天，他们坐在坟头上闲聊。

他声音哽咽着道，“有个兵，今年才十五岁，他跟我们说，他家里给他说了一门亲事，他还一直好奇的问我们，说男女之间那点事舒不舒服，结果和王五一样，带着我往外冲的时候，被那些高句丽的人围住了，插了整整十三刀，到死了，他还是一个孩子，连女人的滋味都没尝过。”

“还有个老头子，原本出征的是他的儿子，他怕他儿子没了，就自己来了，临死之前他抱着我的腿，跟我说他杀了七个，还有三个让我替他杀了……”

秦权捂住了眼睛，“还有猴子，这个兔崽子最是吃不了苦，当初我训练他们的时候，他是带头跑的，但是这一次，他是好样的，他让刘三来救我，自己却走不了了，我听他们说，临死之前，他还在骂崔凌，你知道他跟刘三说什么吗？他说他早该死了！王大叔啊！你让我怎么放得下啊！”

程咬金一声不吭，相比于秦权的激动，他甚至有几分冷血的感觉。

不因为别的，因为他就是和秦权这样，一步步在战场上走过来的！

不是他要冷血，是很多的事情，逼着他冷血！

秦权重重的叹了口气，“我要回长安了，我已经不想打下去了……”

“你现在回去，什么都得不到。”程咬金很冷静，“你们打赢了，你们是英雄！你们应该从长安正门进去，接受全长安城百姓的恭贺，你们……”

“我们只是看上去活着而已。”秦权闭上了眼睛，“猴子说错了，他们不该死，该死的是我秦权，我如果不出这种瞎主意，他们就不会面临这么大的危险，我现在只想回去，把我弟兄们的家人都接过来，让他们的孩子去书院读书，让他们父母老有所依……”

程咬金嘴唇蠕动，最后却一句话都没有说，重重的点了点头也就走了。

这一刻，程咬金很清楚，秦权和他，和李世民，都不是一类人。

但是他不能说秦权错了。

出了门，看在门口一直守着的薛仁贵，程咬金有些困惑的问了一句，“我错了吗？”

他想要知道，他一直抓着大局，以至于忽略了这么微不足道的一件事，这真的是错的吗？

薛仁贵摇了摇头，“我想，没人错，错的只是崔凌，如果我是将军，我和将军做的可能没什么区别。”

程咬金听到这句话，立马摇了摇头，“不行啊，你要做不一样的将军，你不能再让大唐的将士们寒心啦。”

说完，两人渐渐的走远了。

而秦权收拾了两件衣服，让人把弟兄们的尸体装上马车，他带着几个人驾着马车独自踏上了归程。

五百具尸体，装了足足十几辆四轮马车，托着长长的队伍，回家。

每隔一阵，秦权便会挥舞旗帜，大声的呼喊着：

“弟兄们！跟我回家咯！”